※ ※ ※ ※
清潔完畢,手錶的指針指著六點鐘。
掛在西邊的紅霞,已經沾染些許沈鬱的暗色調,馬上便要天黑。
黑仔還是不住地抱怨剛才清廁所時,那驚心動魄的場面:
「幹!男生廁所還有女生的衛生棉喔,簡直是血流成河,噁心噁心
!真夭壽!」
我們一路笑鬧著回到教室。
他們三個先收拾完書包後,便笑盈盈地走到我跟其文身邊。
我直覺氣氛詭異,便先發制人:
『幹嘛?又想變什麼把戲?』
只見他們三個推諉來推諉去,最後大頭黃站了出來。
「阿泰..這禮拜天是你生日嘛,我們三個合送你一樣禮物,應該說
合送你跟其文一樣禮物。」他說到這裡,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「靠腰啦,一句話攏不曉講,我來啦!」黑仔自告奮勇。
他先嚥了一下口水:「就是因為這禮拜天我們三個都沒空陪你過生
日啊,所以就先把禮物送給你了。另一方面,我們也是擔心你等不及到
禮拜天就要試用這個禮物....」
黑仔說到這,他們三個又詭異地捧腹大笑。
『恁是起瘋喔?!什麼禮物?拿來啦。』我不耐煩地說道。
他們笑了好一會兒,小胖才彎著腰從他的書包裡拿出一盒手心大小
,用寶藍色亮片紙緊密包裝的禮物。
我把它放到其文的桌上,小心地拆開這份神秘禮物。
當禮物從包裝紙裡頭跳出來的時候,我跟其文幾乎同時「啊」的一
聲叫了出來。
『你們找死啊!』很快地恢復理智後,我大叫著。
他們類似惡作劇的「禮物」,讓我想好好地「感謝」他們一下,不
料這三個欠揍的已經一溜煙跑出教室外。
我只追到教室門口,便放棄。
『算了,明天再修理他們。』
雖然嘴巴這麼說,收到他們這份特別的禮物,心裡還是很溫暖的。
我走回其文身邊,接著把兩隻大手掌撐在他的書桌上,靜靜看著他
低頭收拾書包,我注意到他的耳根微微泛紅。
我喜歡這樣看著他,他俊美無瑕的臉,總讓我流連忘返。
『如果你是女生,我一定要娶你回家。』脫口說出了這句話後,我
注意到他耳根的紅正慢慢沿燒到兩頰。
但是他沒有反應,還是一勁地低頭收拾書包。
我以為他沒聽清楚,便要他看著我的唇。
『有,沒,有,聽,見,我,剛,才,說,什,麼?』我刻意放慢
了說話的速度。
然而,他還是沒有回應。我便又重複了一次:
『有,沒,有,聽,見....』
話還沒說完,他便朝我點了點頭,無聲地笑了出來。
接著他尷尬地把黑仔他們送我的那盒保險套,塞進我書包裡,示意
我他已經收拾完畢,該回家了。
而我豈肯這樣放過他,便情不自禁撲了上去,吻了他。
14.
在我生日的前兩天,其文便答應要陪我一起過生日。
『你要送我什麼?』
「秘密。」
『透露一下啦!』我追問著。
「不能說,一定會給你一個 surprise 的。」
「不過我要晚上七點才能過去找你喔,我姊說那天有客人來,要陪
他們吃晚飯。」
生日當天,我一直等到七點四十五分還不見其文的蹤影。
收音機裡,陶婉儀甜美的聲音傳了出來:
「親愛的朋友,歡迎您繼續收聽『都會情』節目,我是陶婉儀。今
天的『Fax 心情』單元,我收到一位署名新竹的其文傳來的Fax ,她的
字很漂亮,應該也是位標緻的女生。」
新竹的其文?!但..是個女生....
「其文在這邊要對他的男朋友--阿泰說,生日快樂,你是我最最最
美好的初戀,我愛你。」
是我嗎?不會錯的!一定是我!
其文剛被誤認為女生了..
「在這邊婉儀除了祝福阿泰生日快樂以外,也希望天底下的有情人
都能終成眷屬。好,現在馬上來聽聽,其文為阿泰點播的歌曲,這是惠
妮休士頓所演唱的 I will always love you。」
我在收音機面前發抖著。
太美妙了!我的偶像祝我生日快樂耶!還有其文的那句「我愛你」
,我簡直高興得要瘋掉。
『我愛你!愛你,愛死你!』我把收音機舉了起來,在床上像瘋子
似的又叫又跳。
啊,這就是其文所謂的 surprise 吧。
真是我收過最棒的生日禮物!好愛你喔,其文!
甜蜜地聽完惠妮休士頓最後一個揚起的高音,我沈浸在幸福的暈眩
裡,幾乎忘了其文還未赴約,直到收音機裡陶婉儀優雅地向聽眾們道了
聲晚安後,傳來報時的聲音:「中原標準時間,二十點整」。
都八點了,其文還沒來....
這是另一個驚喜嗎?還是..
我掛了電話到其文家,卻沒人接。
該不會是招待來吃飯的客人,不方便出門吧?
可是..也不方便託家裡的人打個電話通知我嗎?
我決意繼續等他,但沒想到這一等便是兩個鐘頭。直到十點鐘,我
還是沒能親耳聽見其文對我說聲「生日快樂」。
這期間,我打了不下十通電話過去,但另一端總是沒人回應。
也不知等到什麼時候我竟睡著的。
那晚,我做了夢。在夢中,我看見其文。
他跟我說再見,而不是,生日快樂。
15.
隔天我還是騎著腳踏車到其文家接他上學,然而他並沒有像往常一
樣在他家門前等著。
我狐疑地撳了其文家的門鈴,卻沒人應門,不死心又撳了第二次,
還是沒人,三次四次五次六次,門還是沒開,像是畫上去的布景似的,
動也不動。
一家人都出去了嗎?
難道其文已經上學去了?不大可能貪睡到現在啊..
那麼,昨晚他為什麼不過來陪我?.還是.是發生了什麼事?..
這時,一陣涼風吹來,順著短到臂膀的袖口鑽進我的身體裡,我不
住打了個冷顫。
秋天是真的來了。
我不喜歡胡思亂想,便隨便對自己搪塞了個理由,又騎著腳踏車上
學去了。
到了學校,還是沒有見到其文,我開始擔心地向其他人詢問其文的
去處。
「啊?其文不見了,你跑來跟我要?他除了跟你好,還有跟誰好?
你都不知道了,我怎麼可能知道!」黑仔皺著眉頭說。
「耶?..」突然間,他像發現什麼似的。
『怎麼樣?你想起來了是不是?快告訴我!』我以為他知道其文去
了哪。
「嘿嘿嘿嘿..該不會是你這小子昨天晚上把他整得太累了吧?老實
說喔,嘿嘿..」
『你正經點!其文昨天晚上根本沒來找過我!..』
黑仔這才收起嬉鬧的本性,嚴肅了起來,他開始慢慢地陪我抽絲剝
繭釐清事實,想要推理出其文可能去了哪或者發生了什麼事。
「等等等等喔,你說他..昨晚....」
我們用盡了整個早自習的時間,仍然沒有結論。
末了,黑仔還是很夠義氣地安慰失魂落魄的我:「別擔心啦,其文
眉清目秀,面相好得很,大福大壽,國泰民安、風調雨順,鐵定沒事的
,放心放心。」
也許是見我眉不開、眼不笑,他又用拳頭搥了一下我的胸部:「別
這樣啦,笑一個。我說他沒事就沒事!」
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,算是回應。
「這才對啊,好好上課吧,放學後陪你去找他。」
『嗯。』
※ ※ ※ ※
今天缺席的有兩位同學,一個是其文,另一位則是陳介予。
下課的時候,黑仔、小胖跟大頭黃全都聚集在我座位旁。
小胖首先發言:「他們兩個一起缺席沒來上學,我覺得很怪,而且
兩個都沒有請假,其文還從昨天晚上就消失..」
聽了小胖這麼說,我開始有了不好的聯想。
「該不會是..陳介予找其文談判,一言不合就把其文給怎麼了吧?
」大頭黃推論著,最後還吐了個舌頭。
我心頭一驚,該不會真是這樣吧!
「恁母卡好啦!」黑仔推開了大頭黃:「陳介予沒那個膽吧,真要
打,其文也未必會輸啊。」
我點了點頭。有道理有道理。
那..會是為什麼呢?
正在思索這個問題的時候,小胖又說話了:「該不會陳介予耍狠吧
?用什麼迷魂煙毒暈其文,然後..」
「靠腰啦!我還十八銅人行氣散勒..迷魂煙..武俠小說看太多啊!
你們這兩個就不會想點好的嗎?」
小胖跟大頭黃安靜了下來。
黑仔又繼續說道:「可能只是恰巧吧..」
嗯,是恰巧,一定是恰巧。
對自己這麼說的時候,我同時感受到無以名之的焦慮。
※ ※ ※ ※
焦躁不安的心終於在下午四點鐘凍結了。
教室裡因為某個同學帶來的傳言而騷動著。
「張其文出車禍,送醫急救中....」
『真的還假的?』我衝了過去,扯住了那位同學的袖子。
「剛在導師辦公室外面聽到的,老師跟教官已經趕去處理了!」
我呆住了,手腳一陣冰冷,腦袋一片空白。
「送那家醫院?」黑仔問道。
「沒聽到。」
「傷得嚴重嗎?」
「不清楚囉..」
「靠!你這消息打聽得不清不楚。你確定聽到的是張其文嗎?」
「沒錯啊,是張其文啊。我只是剛好經過那裡,聽到張其文在醫院
動手術,就走開了,沒聽那麼仔細啊。」
「他媽的!」
黑仔低聲罵了一句,然後把我拉開。
「阿泰,我打個電話到其文家,說不定有人。」
說罷,黑仔跑出教室。人群繼續哄鬧著。
我已經無法思考,滿腦子都是今天早上做的夢。
我夢見其文跟我說再見。
難道,他真的離開我了?
黑仔喘噓噓地跑了回來,他對我搖搖頭:
「沒人接..」
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絕望。
這時,黑仔抓住了我的手:
「走!我陪你去其文家等人,就不信等不到人!」
我完全失去了自主權,任由黑仔拉著我奔跑。
※ ※ ※ ※
到了其文家,我們又撳了幾次電鈴,依然沒人應門。
我和黑仔決定守株待兔繼續等下去。
等待的這段期間,我們沒有交談,只是呆立、無意識的來回踱步與
沈思。空氣悶得發慌,似乎糾纏成一團厚得撥不開的冰冷棉絮。
六點了,天也黑了,我們整整等了快兩個小時,依然不見人影。
黑仔開了口:「回去吧,別等了,也許其文的家人都在醫院吧。你
回家等電話試試看,也許他們會聯絡你..」
全家人都在醫院嗎?那麼,其文的情況一定很不樂觀了..
我難過地點點頭,隨後便告別了黑仔,並且彼此約定,一有其文的
消息,馬上通知對方。
※ ※ ※ ※
我整晚守在電話旁,一有任何聲響,便像隻驚弓之鳥。
電話在六點二十六分時響了起來。
『喂..』我抖著身體應了一聲。
「喂,請問,莊、莊亨泰先生在嗎?」說話的是位年輕女子。
『我是...』
「嗯..你好,我是其文的姊姊,能請你現在來醫院一趟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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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.
班導師另外處罰的掃廁所連帶罰則,自當天生效。
我本來不打算讓其文跟著去的。
『你留在教室裡,我打掃完,就一起回家。』
「不行,我也要去。」
『聽話啦..那裡很髒,不好掃。』
「不好掃才要一起掃啊。有福同享,有難同當。」
執拗不過其文,我便帶著他捏住鼻子掃起了廁所。
因為不是自己的東西,使用起來也就不怎麼當心;廁所裡的那些衛
生設備破損的破損、烏黑的烏黑,牆壁上盡是些低俗不雅的廁所文學;
而接觸這些不潔之物,還必須狠下心腸,怕髒是絕對清不乾淨的。
好不容易清理完小便池,正不知要如何進行下一步時,一個人影閃
了進來。
是陳介予。
他走到小便池前,解放完,洗了手,又走出廁所。
我以為他就這樣離開,沒想到這陰魂不散的又倏地回頭,看著我跟
其文冷笑了一會,然後舉起手嚴厲地指向我:
「自己作弊被抓到,罰掃廁所還拖人來幫忙,你可不可恥!」
聽到這句話,我怒氣爆發著,正想衝上前去,把他丟出我視線外,
其文卻搶先我一步,拿起沾滿污水的刷子向他擲去,不偏不倚正中他的
臉部。
我和陳介予都被其文突來的這招嚇了一大跳。我呆看了陳介予被擊
中的臉部,那張臉扭曲著,人卻還站在原地,似乎走不動了。
時間靜止著,直到我看見那張扭曲的臉的嘴巴張了開來,誇張地抽
慉著。
忽地,陳介予「哇!」的一聲,便轉身衝了出去。
那時候的我沒想到一個問題。
如果,如果陳介予是真心愛著其文,那樣的傷害一定比我的還要深
許多。
雙手抓住其文的肩膀,我把他抖著的身體翻轉過來,面向我。
我看見他雙眼紅紅的,已是淚眼汪汪,於心不忍,便把他抱了個滿
懷。
『小笨蛋,我都沒哭了,你哭什麼?』我近似耳語地說道,並沒有
打算讓他聽清楚。
慢慢地我用雙手輕捧他的面頰,要他抬頭看我。
『不,哭。這,禮,拜,天,我,生,日。』
他果真不哭了,只是把眼睛張得更大,像是對我說:「你生日?真
的嗎?那我要送你什麼好?」
這時,外面有人聲傳了進來,似乎又是來上廁所的。
其文慌張地推開了我。
「歹勢啊,來晚了,今天我們值日,剛剛才忙完。」黑仔跟小胖帶
著打掃用具走了進來。
真是我的好哥兒們!
「怪了,剛那個陳八婆怎麼一臉狼狽樣啊?還哭哭啼啼的。」
聽到這句話,我和其文對看了一眼,我發覺他面有難色。
也許這次,我們把陳介予傷得太重了。
「喂喂喂,還愣著?快打掃,晚了我還要補習,別耽誤我。」
說著,黑仔向我走了過來,把我拉到牆角。
「真有你的,把張其文釣到手了啊;我之前還賭你哪天會釣到校花
楊慧心勒!真他媽的,居然給我釣到一個男的!」
『我..你都知道啦?我..跟其文真的....』沒想到這麼快就曝光,
我想對黑仔做解釋,卻不知如何開口。
「靠!什麼你呀我呀的,警告你,不准見色忘友。下次找你打球,
把他也帶來,別再有其他理由了!」
我只是「喔」了一聲,便感動得說不出話來。
「放心,我跟小胖都站在你這裡。」
『小胖也知道啦?..那大頭黃呢?』我驚訝地問道。
「大頭黃說,他覺得兩個男生在一起..他看不習慣啦。」
『是喔..』一陣失落感湧現。
「放心啦,他只是嘴巴說說,等一下一....」
黑仔的話還沒說完,便見大頭黃出現在門口,手裡也拿著刷子跟一
個空的塑膠桶。
「哇勒!你們還沒開始清啊?呴....告訴你們,這個掃廁所我最行
了,家裡的廁所都是我清的。現在由我發號施令,五分鐘內我要清潔溜
溜。阿泰,你....」
當時,我感動得哽咽住了,連應聲『yes, sir』都沒有。
有你們,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